在紛亂的年代 再聽曾繁光醫生「藝術與精神健康」講座

Haynie Sze

在紛亂、離散與隔閡的世代中，許多人都與筆者一樣，希望找尋精神上的療方。年前香港視覺藝術中心【開講！Art Talk】系列曾舉辦題為「藝術與精神健康」的講座，邀請本地著名精神心理學家曾繁光醫生分享相關研究，恰恰是網上重溫*的好時機。曾繁光醫生醉心繪畫，曾任藝研會與視覺藝術協會的會長，是次分享中，曾醫生以其本業 - 精神病學研究的角度探討。

創意與精神病的關係

講座從一個普遍的疑問開始 - 藝術家是否精神異於常人? 曾醫生認為，藝術與精神問題在本質上的確存有不少共通點。精神病與創作皆為後天的演化，前者為生理變化，後者由感知觸發。當精神病患透過徵狀表現內在，藝術家則以作品為媒介，向觀眾傳達訊息。曾醫生再從弗洛伊德的有關理論分析，精神層次有意識、潛意識、無意識三個境界組成，精神病人與藝術家的共通點，就是兩者表達的訊息都源於無意識、或原發性思維，精神病理現象象徵潛意識的內在精神衝突，患者有脫離現實的判斷，例如覺得被人迫害、幻聽等。曾醫生認為，精神病患這種物我邊緣模糊、知覺感官扭曲的表現，與當代視覺藝術超越意識層次的抽象表達風格非常相似。

精神病患的繪畫創作，視覺上多有嬰兒期的表現特徵，例如將文字變化為構圖或筆觸，理智上缺乏有意義的聯繫，但卻蘊含某種象徵意義。曾醫生分享一名年青精神分裂者患者的繪畫作品，畫面上一個瘦骨嶙峋的人物造型，幼長四肢像拉扯著的橡膠帶，頭部長出多隻眼睛並轉化為背景牆上的裂痕，恰恰與超現實象徵主義（Surrealism）畫家的作品風格非常相似。曾醫生解釋，精神病患有感官屏障功能障礙，一些普通人不會刻意留意的感受如溫度、風、光線等，對精神病患來說往往異常強烈，故病患在畫作中抽象的線條、構圖、色塊等等，或許是強烈感受的直觀視覺表達。

精神病對現代藝術的影響

曾醫生指出，從古希臘時代開始，已有創意與瘋狂關係密切的說法。亞里士多德認為，在哲學、政治、詩歌及藝術上有傑出成就的人，比較容易憂鬱（melancholic)。當文藝復興時期，天才與瘋狂被認為是一併「遺傳」的特質。曾醫生接著舉了歷代結合精神病患與藝術家身分的例子，19世紀末英國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畫家Louis Wain 以畫貓聞名，在住院15年期間，畫作中的貓咪形象有着明顯的變化，病患越嚴重，畫作抽象程度越大。患有精神疾病的荷蘭後印象派畫家梵谷，創作越豐盛的時候，精神混亂的狀態亦越嚴重。曾醫生曾經到梵高畫作中出現的聖雷米精神病院參觀遊覽，發現畫作描繪的與真實的場景十分相似，究竟畫家的驚世藝術表現是一種創意的突破，還是人在精神錯亂時真實的感官表達？ 我們又能否從作品中分辨出精神病人與藝術家？曾醫生的答案是未知與否定的。他舉例，明朝狂草書法的代表書畫家徐渭，歷史學家懷疑他有妒忌妄想症，徐氏的狂草書法特色或與憤怒情緒有關，但兩者是否互為因果，難以單憑目測判斷，因為創作者的視覺表現方式是直觀或刻意、其當刻的精神狀態等等，都需要一併分析。

曾醫生列舉了過去近一百年醫學界對這個議題的眾多研究，研究傾向認為創意與精神病患在患者與家屬成員之間有共存的情況，而九成有情緒病或需要服用抗抑鬱劑的研究對象，都曾經歷創意爆發的創作狀態。Akiskal & Akiskaly(1992)對15位當代著名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如Jackson Pollock、Philip Guston、Arshile Gorky、William Kooning等的生平研究，發現有超過一半的研究對象都有精神情緒問題，並受病患影響於60歲前離世。

藝術在精神治療的角色

接著曾醫生將話題轉到藝術的治療角色，藝術治療至今還是一種發展中的方法，在六七十年代，西方醫學才開始有以視覺分析心理狀態的正統研究，但在現今的醫療系統仍然未確認藝術治療師的職位，藝術治療師的角色往往由護士或其他治療師擔任。藝術治療被定義為復康消閒活動，在提高生活品質、舒緩壓力、增強自信心等都被視為有效，但在復康與社會層面以外的效果則未有研究支持，故曾醫生認為，不能以藝術活動代替藥物與其他治療。雖然如此，藝術在治療機構的重視程度的確有提高，在世界各地，包括香港的青山醫院，亦有為精神病患創作的藝術成立作品集，並適時展示予公眾參觀。

後記

講座中，曾醫生以醫學專家的角度提供了科學化的分析，但無論對藝術與精神狀態是否存在因果關係、藝術的功能等，在著重邏輯論證的西方醫學上仍未有確切的答案。在問答環節中，有聽眾問藝術治療能否為邊緣人格障礙者提供幫助。曾醫生的答案提供了一個重要啟示，他認為對人格障礙最好的「治療」方法，是在身邊找到一位能夠無條件提供接納與愛的人。而愛，恰恰就在潛意識與無意識深廣的未知領域，藝術亦言。筆者相信，面對生命的種種難關之時，在寄託心神與找尋出口之間，藝術仍然是一道神祕的橋樑。

註* 香港視覺藝術中心【開講！Art Talk】「藝術與精神健康」講座，於2020年10月24日舉辦，香港視覺藝術中心官方YouTube 頻道可重溫: 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Ew0qT51W2Zk